我的1998:当兵在异乡 抗洪在故乡

07-21 13:55   湖北日报  

我的1998:

当兵在异乡 抗洪在故乡

刘党生

一个人行走的足迹,记录下来,往往也是历史的足迹。如果没有1998年夏天的经历,就很难让人相信一场雨会让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面临着空前的危险。一直想写点东西,来纪念一下1998年那个和我们生命年轮叠印在一起的夏天!时隔二十年的大暑时节,早已脱下军装的我重回故乡,和战友一起沿着长江大堤驱车前往簰洲湾去寻找洒落在长江大堤上的抗洪记忆。

今天长江簰洲弯段江水缓缓流趟,风平浪静。

汽车行驶在长江大堤上,透过车窗看到,左边的江面上一片平静,江水缓缓地流淌,右边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瓜地。欣赏沿途美景,二十年前参加抗洪抢险的经历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浮现。

二十年过去了,簰洲湾的面貌焕然一新,乡镇建设井然有序,经济社会发展很快,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人们很难想象当年决堤后的一片汪洋,退水后的一地狼藉,周围的灾民等待救援的惨象。我们走上当年决口的那段大堤,现在已经得到修复加固。簰洲湾镇委书记涂秋意同志告诉我,堵口堤外护坡采用的是日本土工模袋技术,属于双圆型建筑材料,能经受百年一遇的洪水冲击。

正在建设中的"簰洲湾98抗洪纪念馆”。

参观"98抗洪烈士陵园"时,在高建成烈士墓前肃立。

簰洲湾的巨大变化让我这个曾经在此战斗过的老兵感到十分欣慰。镇领导热情地陪参观了“八一文化广场”,涂秋意同志特别向我们介绍了正在建设之中“簰洲湾98抗洪纪念馆”的进展情况。在拜谒抗洪烈士陵园时,我和两位战友一起缅怀高建成等19位在抗洪抢险中牺牲的烈士。这些烈士中有17位是空军高炮五团的,有2位是湖北省军区舟桥旅的。他们是在接到抗洪抢险命令后,在紧急开赴过程中,被突然决堤的洪水冲走而英勇牺牲的。虽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投入堵决口、救灾民的工作,就为抗洪抢险献出了宝贵生命,留下了一曲“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英雄悲歌。

1998年8月1日,高水位浸泡近两个多月的簰洲湾长江大堤突然塌陷溃口,洪水汹涌咆哮着直扑堤内,簰洲湾汪洋一片,顿成泽国。一时间,名不见经传的嘉鱼县,突然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焦点。驻守在附近大堤上的湖北省军区舟桥旅300多名官兵和空军某部高炮团100名官兵接到抢险命令后,还没有来得及赶赴现场,就被这无情的洪水冲散,堤上的15辆军车也被洪水掀翻,15.6万亩庄稼被毁,5.7万人被洪水围困。人们拼命向楼上爬,向树上攀,向高处躲,向一切可以逃生的地方跑。建国以来,在自然灾害面前,长江第一次失守,经受着“生与死”的考验。

我清楚地记得,8月1日晚上,我正在机关俱乐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央视新闻里突然报道,千里之外的嘉鱼老家簰洲湾长江大堤溃口,顿成一片汪洋泽国,几万名群众面临着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困境。电视机前的我十分震惊和难过,担心家乡,担心亲人的安危,真想一下子飞回去,投入到抗洪抢险救灾中!

我师官兵参加“抗洪抢险誓师大会"。

仅隔一小时左右,我就听到紧急集合的号声,原来是军委命令我部赶赴湖北长江抗洪抢险救灾。当晚,我们58师迅速集结,共出动4个团共8179人、各种车辆320台,摩托化急行军向湖北驰援。为了驱除长途急行军的疲劳,许多带车干部和驾驶员靠擦风油精、清凉油,吃红辣椒提神,嘴角和太阳穴都烧起了泡,来保证队伍的安全准确抵达目的地。

次日上午,我师抵达武汉待命。经过简单休整后,得知我所在的团接到前往嘉鱼抗洪抢险的命令时,忧心忡忡地我霎时喜极而泣:“终于有机会为家乡抢险分忧,做点实际贡献了”。

当时,武汉前往嘉鱼的道路被洪水淹毁,行军队伍需要绕道而行,我自告奋勇地向前指首长请战:我是嘉鱼人,熟悉那里的路况,就让我带队吧!经过近三个小时的急行军,我们于当日下午四时赶到嘉鱼县城指定地点待命,广州军区前指把赤壁老堵口到江夏的沙湖堤近一百公里的长江堤防划为我师的防线。我团随师部驻扎在县城里的实验中学,还来不及安营扎寨,县领导就跑来求援:文庙山护城堤一带水情告急!随时有可能溃堤。险情就是命令!前指命令我团紧急驰援,我随全团官兵跑步前进,火速赶到江堤随即投入到抢险的战斗中。一口气干了十一个小时,我们团筑起了一道一米高十几里长的子堤,县城终于保住了。

翌日,我随师首长一起乘冲锋舟前往簰洲湾察看灾情。水面上漂浮的是枯死的、倒掉的树木,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所到之处皆是断垣残壁,漂散杂乱的物品和动物尸体,以及浸泡在水里的民房……真是惨不忍睹,令人心寒。那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满目疮痍”是多么形象的一个词,深深地触痛了我。

我部官兵正与洪水鏖战。

在簰洲湾,我师坦克团官兵为赶在洪峰到来到之前完成13万条麻袋的装运任务,在40度的高温下连续奋战36小时,每人平均装砂袋400袋,先后有19人中暑晕倒,没有一位战士叫苦叫累。

最难忘的战斗片段是8月21日,那天上午9时整,我所在的团突然接到紧急命令。五分钟内,五百名官兵便在团长张德斌、政委陈智勇的率领下,奔赴发生险情的新街镇王家月村。陈智勇政委后来对我说,灾难考验人时,正是上帝对他的磨练。面对我们的又是一个罕见的管涌,它在离江堤一千五百米的水田中,直径达零点七五米,流量为每秒零点二立方米。发现它时,已喷出一千多方泥沙。水田里的水有齐腰深,管涌处离最近的岸也有几百米,而离可以转运沙石料的地方亦有上千米。那一带是吸血虫的感染区,可张德斌和陈智勇想也没想,就率先跳入水中,带领官兵投入紧急的堵管涌中。

我有幸参加和目睹了这场与灾难赛跑的、堵管涌的全过程。没在水中的稻穗上,战士们用肉体铺成了两条传送带。团长、政委不时高喊:堵住管涌就保住了大堤,决不能让簰洲湾的悲剧重演。有两个连队已在附近江堤上突击了一天一夜,正在轮流休息,早饭都没有吃,便又赶来抢险。虽然他们有的手脚已经溃烂,但还是不怕疲劳,连续奋战,将两百多吨填堵管涌的砂石料全部运到现场,直到堵住管涌才上岸吃午饭,此时已是下午2时。

在抗击第六次洪峰的三天三夜里,全师官兵英勇顽强,前赴后继,没有睡一个好觉、吃上一顿饱饭、穿一身干衣,把生命置之度外,誓与大堤共存亡,留下了“即使我倒下,也为江堤增高一分”的豪迈。

长江抗洪抢险期间,我师官兵与嘉鱼县人民一道并肩战斗,在江堤上奋战了30多个昼夜,围大坝、筑子堤,不让洪水漫堤;堵管涌、治渗漏,不让大堤决口;战赤壁、保簰洲,不让武汉受损。共抢险堵漏114处,处理重大险情12次,装运土石62580方,搬运沙袋112.74万袋,构筑子堤围堰32116米。由于长时间在洪水里浸泡,有300多名官兵受伤、烂裆,或染上血吸虫病……

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上将到我师看望一线抗洪抢险官兵。

在战斗了34个日日夜夜后,军区前指命令我们师凯旋回营休整,由海军陆战旅接防。为了不惊扰群众,我们师决定在凌晨三点悄然撤出县城。不想,我们这样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却面临一场异常地“尴尬”:当地的干部群众坚决不让我们走!他们太信任我们了,不知这些生长在古今兵家必争之地的乡亲们知不知道,与这场洪水的较量,是我这支英勇善战的部队的最后战斗(因为,同年10月,遵照中央军委命令,我58师精简整编成摩托化旅,近万名官兵转业退伍)!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棒的部队竟会说撤就撤了。

离别的那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从实验中学到茶庵岭不到两公里的路,我们的军车足足走了三个小时,闻讯赶来的老百姓挤满了街道两旁,乡亲们挥着手、含着泪,夹道相送依依不舍,“再见吧,亲人解放军、我们的大恩人……”,真情、质朴的话语至今萦绕在我耳边。我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万人空巷,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军民鱼水情深。那一刻的我,已是泪流满面!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嘉鱼的老百姓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们是哪个部队,什么番号,但却不会忘记我们这支部队官兵们在抗洪抢险中的英勇付出。老百姓是讲感情的,哪怕是你为他做了一点点好事,他们也不会忘记,总有许多让人回忆的东西,常常驻留在心中不能抹去,包括那些小小的遗憾。在嘉鱼奋战的一个多月里,有许多官兵染上血吸虫病、身体落下伤残,着实让我这个当年在这里抗洪抢险老兵的心里感到有些伤感。

抚今追昔,我想嘉鱼人民将永远铭记19位为了簰洲湾而献出年轻生命的解放军战士和为抗洪抢险做出突出贡献的58师官兵。感谢洪水面前众志成城面对洪灾的父老乡亲们,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当之无愧的抗洪英雄!我想,嘉鱼人民在日后的哪个雨季来临时,也会对记忆中这支部队说声,真的好想你!我还想,只要长江还在流,它将是我们这支与它鏖战过的部队数千名官兵永远的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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